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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她做一切想做的事，我不想让她做收拾桌子的人，而是成为容许掀桌子的人。”
——《苦尽柑来遇见各位》
看《苦尽柑来遇见各位》的人，往往先被剧中三代韩国母女的代际托举打动——外婆在海里游，妈妈在地上跑，于是女儿才能在天上飞。
但作为一部兼具温度与深度的年代剧，它还以三代女性的命运为透镜，折射着韩国70年的跌宕历史。外婆的海女生涯、妈妈的保姆生活、女儿的职场困境中，处处藏着编剧埋下的“草蛇灰线”。此篇中，搜狐文化小编将循迹这些隐秘脉络，拆解剧中三代母女命运和韩国70年历史的共同进路。
“外婆在海里游”
爱纯出生于19世纪50年代，那是韩国建国后济州岛最为艰难困苦的时期。
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后，美、苏以北纬38°为界，分割占领朝鲜半岛，实施军政统治。
彼时，济州岛上反美反朝鲜半岛分裂的力量占据优势，这个不服掌控的岛屿，被亲美的李承晚方视作眼中钉。1948年4月3日，济州岛爆发民众抗争事件，被政府军以及增援的美军以“大屠杀”的方法镇压，史称“济州岛四三事件”。据朝鲜方数据，此次事件中“295个村落烧成一片焦土，野蛮杀戮7万余名居民。”（2025年4月11日，“济州岛四三事件”被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
不做告别
韩江 著 卢鸿金 译
九州出版社 磨铁·铁葫芦 2024-1
地处偏僻，又历经大屠杀，济州岛经济民生都遭受重创。而渔业，在1973年韩国颁布《济州岛旅游综合计划》，发展旅游业之前，容许说是济州岛最关键的谋生倚仗。
因地位低下，那时的女性无法接触到更为先进的生产系统——渔船，许多人为谋求生计，挑选成为海女。
海女是东亚沿海一带的特殊职业，指不带辅助呼吸装置，只身下海捕捞龙虾、鲍鱼等海产品的女性。这是一种高风险的职业，除了伴有肺病、风湿等高发职业病之外，还常常有海女因贪多来不及上岸而溺亡。爱纯的母亲全光礼，就是那个经常最后一个上岸的海女。
韩国的九年义务教育是1969年才展开推进，爱纯没有赶上东风，小学后如果想继续上学，需要支付高昂的学费。光礼不想让女儿走上海女的老路，便将爱纯安置在家境稍好一些的亡夫家中，她自己则挑选二嫁，依赖海女身份养活一家四口。
爱纯并不理解这样的决定，她写了一首《笨鲍鱼》“抱怨”母亲。
这首诗获得了班级第二名，但在重男轻女的叔叔家里，得到的不是表扬而是埋怨。光礼知道后，拉走了正在洗碗的女儿，决定带着她一起生活。
1960年的总统选举中，李承晚为了继续掌权，大肆舞弊篡改选票。同年，爱纯的最高得票被班主任无视，一个财力雄厚的同班同学当选了班长。
爱纯意识到如果想要班长的位置，需要付出很多经济代价。懂事的她对光礼说：“其实副班长也很好”。但光礼回答她：“苦命的人是我，不是各位，不要退而求其次，尽情享受人生。”
不久后，光礼染上了重病，她给爱纯的遗言，是叮嘱她回到叔叔家里去，不要留在继父家当佣人。
10岁的爱纯失去了挚爱的母亲，在她此后的生命中，母亲的照拂成为了一座不灭的灯塔。
“妈妈在地上跑”
起初，爱纯谨记母亲的叮嘱，要离开继父家，不要过佣人一样的生活。
但继父看穿爱纯的诗人梦，以供养爱纯上大学为饵，留她给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当保姆，爱纯被画饼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67年。
这一年，爱纯被继父的新任女友赶出了家，她又向叔父求助。叔父极力劝说爱纯去釜山做焊接厂女工，并给家里上交工资供养他的儿子。
从历史来看，1961年朴正熙通过政变掌权以后，制定了一系列经济发展计划，其中出口贸易与工业是两个核心方向。1962年，他正式启动了韩国首个“五年计划”，旨在推动国家工业发展水平达到世界领先行列。
工业化浪潮让女性有机会进入劳动力市场，考虑到流水线工作的便利性，“穿短裙运动”兴起，妇女的地位整体有所提高。去工厂或许是个不错的挑选，但爱纯忘不了她的诗人梦，她对叔叔说：“我不能这样，我妈会哭的”。
叔父和继父家都容不下爱纯，情绪崩溃之后，爱纯决定和初恋梁宽植拿着家里的珠宝首饰私奔，私奔的目的地，还是釜山。
在韩国历史上，釜山是朝鲜战争爆发时期的临时政府，是韩国的第一大港口和第二大城市，在“汉江奇迹”中扮演着核心角色。工业化时期有许多农村女孩为了摆脱家里的父权压迫，挑选逃往釜山或是首尔，去工厂做劳工。
但两人私奔的时期非常不凑巧，是1968年春季。当时韩国、朝鲜两国势力互相渗透、互派间谍，1968年1月21日，朝鲜派了31人的敢死队，伪装成韩国中情部成员去往青瓦台发动袭击，史称“1.21青瓦台刺杀事件”。此后的一段时间，韩国各个场所戒备森严，会对证件进行比较严格的搜查。两个年轻人跌跌撞撞跑到釜山以后，乃因无证居住，被骗着弄丢了金银首饰。
心里喊着“我要去首尔，不要梁宽植”的爱纯，还是在私奔失败被强制退学后，嫁给了宽植，留在了济州岛。
当时的社会，女人仍然是不能上船的。但当爱纯和年幼的女儿金明对视时，那句“女人上船不吉利”，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婆婆想让金明参加海女训练时，她掀翻了祭祀桌，“这是我的女儿，不是养家糊口的人。”
与婆婆闹翻分居后，走投无路的爱纯向奶奶求助。奶奶用自己的积蓄给长孙女买下了一艘渔船， 蓝莓外汇代理 这是光礼在临死前，为爱纯要来的退路。
那个聊着“乡愁”的文艺少女，怨恨着大海带走母亲和小儿子的同时，不得不继续依赖海洋生存，她习惯了收拾家中的柴米油盐，但爱纯明白，女儿不能重复一样的命运。
她像光礼把她从海里托举上陆地一样，托举起金明。
“于是我才能在天上飞”
金明在去往东京的飞机上放声大哭，为了让她顺利留学，爱纯和宽植卖掉了家里的房子。那是爱纯的继父搬走以后，宽植买下来送给爱纯的、光礼住过的房子。
此时，金明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三代人的理想抱负，还有代际托举之下，多到她无法承受的内疚。
1987年，韩国改宪实行总统全民直选制，规定总统由国民直接选举产生，任期五年，不得连任。多方势力为此次大选竞相角逐，首尔街道上，游行乃至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
出于担心和想念，宽植专门绕到首尔去看女儿，却谎称自己只是路过。金明看到父亲像往常一样专门给自己留出了一碟章鱼，忍不住抱怨起来。
金明是许多东亚家庭中第一代大学生的缩影，即使在爱中长大，她依旧是无力的，站在时代的夹缝中，没有太多闯荡的资本。
这种不配得感和愧疚情绪，使得金明在富二代前男友的母亲面前，非常容易自卑，极尽讨好。对方嘲讽她不会布菜盛汤，是爱纯忍不住反驳亲家，“她对本平台来说太珍贵太宝贝，于是本平台挑选不教她”。
爱纯同样处在自责之中，她认为是当年在厨房委曲求全的自己让金明有样学样。她以为她为金明托举起来的，是和自己不同的命运，却发现女儿也有她自己的困境。
《压缩现代性下的韩国》指出，女性在工业化进程中所参与的劳动密集型出口工作对于韩国工业腾飞至关核心，但工业腾飞所带来的仍旧是父权制的分工体系。也就是说，高度参与现代社会工作的女性，仍旧处在父权压迫之中，具体表现为“生育压力”、“职场性别歧视”、“婚前经济撤退”等。
压缩现代性下的韩国：转型中的家族政治经济学
[韩]张庆燮 著 司炳月/孙彤彤 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思库 2024-1
但其实，金明始终是带刺的，那些来自母亲的爱，变成她骨血中的尖刺，让她内疚疼痛的同时，又帮助她在新的困境中挺直脊梁。
因此，面对前男友母亲提出的，婚后做家庭主妇的要求，她做了那个掀掉桌子的人。
在韩国，教育一直是核心的“阶级上升”途径，民众习惯用砸钱补习来进行“学历斗争”。但由于贫富差距过大，滋生了一定程度的教育不公。对此，朴正熙时期的化解方案是一再推行免试入学，从初中免试，到高中免试，但这只能实现短暂的补习降温。
1980年，夺权成功的全斗焕政府发布了“7.30教育改革”措施，规定禁止课外辅导及补习班。直到1989年2月，才放开了大学本科生供应课外辅导的限制。2000年，相关禁令被判定违宪，遭到废止。
金明在1987年冒着极大的风险做家教，帮助父母减轻负担。当时的雇主想利用她对父母的愧疚心理，支付巨额报酬，要求她替考。但金明始终坚守底线，“如果我去了，会有像我一样的人上不了学。”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韩国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580亿美元的援助，且乃因援助的附加条款丧失了一部分经济主权。为度过危机，韩国政府发起了“捐金救国运动”，政府兑换民众的黄金去国际市场交易。
同时，IMF要求韩国开放劳动力市场并且允许裁员。韩国绝对贫困率从1997年的4.3%攀升至1998年的14.9%。1999年，韩国失业率飙升至峰值8.6%，女性成为裁员首要目标。金明所在的公司大宇就是在此次危机中破产。
危机之后，补习禁令解除，金明创办了线上学习教育公司“ever study”，希望家境贫寒的人，也能获得高飞的机会，填补爱纯辍学的遗憾。另外，她还帮助母亲出版了属于“文学少女”爱纯的诗集。
光礼希望女儿不要成为海女，不要变成保姆。她的愿望爱纯只实现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由金明实现了。
结语
三代母女的故事交织着，走过了韩国建国、总统舞弊、汉江奇迹乃至金融危机，这期间充斥了太多不公平，光礼被骂克夫不公平，爱纯私奔被退学不公平，金明被要求做家庭主妇也不公平......那些曾加诸女性的不公，在代际托举中转化成对抗的力量。
就像《明亮的夜晚》中，崔恩荣写的：“她们是自己，生如草芥，彼此搀扶，尽全身之力对抗荒诞的时代。”
明亮的夜晚
[韩]崔恩荣 著 叶蕾 译
台海出版社 磨铁·大鱼读品 2023-8
参考资料：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20世纪90年代金融危机对韩国社会的影响》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从“汉江奇迹”到“IMF危机”——韩国经济发展中的产业政策评析》
中华网教育：《教育内卷化：韩国人为了补课曾付出多少代价？》
朝中社：《济州岛烈士的灵魂迄今仍在诅咒亲美保守集团》
统 筹 | 钱琪瑶
撰 文 | 邓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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